“爹。”
叶菀在人群中拉了把叶大山，将目光转过去，直视问“若是我要求的分户，爹说呢？爹答应吗？”
叶大山惊愕当场。
“菀儿……”
“就是我说的，我找村长说的，我说我想分户，将我们一家从这个家里分出去。”
叶菀握住张巧儿的手，那手的纤细瘦弱让她心里一疼，“娘，我不愿你再受委屈了，前面十几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真的没有必要将自己这一辈子都搭进去！”
“爹，你说你心疼娘，那好，真的要是心疼，就分户出去。从今往后，让娘真的能当家做主！”
叶大山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分户这件事。
分户……那是成了仇家才会分户的。
他们一家人一直都是相亲相爱的，怎么就……成仇了呢？
叶大山这般想着，扭过头去，就听到他亲娘在那里骂人。
一句句的，骂得皆是他的妻儿。
一句句的，很是难听。
叶大山心里更难受了，一个是亲娘，一个是自己的婆娘孩子，他该怎么办？
叶菀却摇头，“爹也看到听到了，奶奶她，连一句婉转的话也不会说的，她打心底就认定了，我娘就是和该被教训的，因为她是婆婆。为什么不教训二婶呢，因为二婶是她侄女，因为二婶嘴甜会讨好。”
“可是爹，我娘不会讨好别人，就是有罪吗？我娘这么些年任劳任怨做了这么多，只要不是眼瞎的，都该看到了。”
“不，不是眼瞎，大概是心瞎了……”
叶菀的话如同重重一击落在叶大山心头，他的心一下子被揪着，差点没出喘过气来。
虽然女儿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逼迫，可是字里行间他就是知道，这是女儿在逼着他做选择。
今天这个分户，是女儿为了她亲娘做的，而他，就得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
回头看看自己婆娘那苍白的脸色，再扭头去看骂人面色红润的亲娘，叶大山一时心乱如麻。
“娘！”
叶大江这时候忽然插了句，把周氏扶着坐到了位置上，又给倒水，“娘你还病着，别气坏了。有什么事情都好好说，大哥最孝顺，肯定是听娘的，也向着娘。”
周氏听了这话心里舒坦。
想想也是，哪一次自己大儿子不是站在她这边的，这三个儿子里头，她最喜欢的是小儿子，可是最信得过的却是大儿子。
老实的孩子，当娘的好拿捏，也放心。
“大山，你过来，这个分户的事情，你和你爹说，怎么个意思！不把事情说清楚了，这个年没法过了！”
年货还在各家屋子里堆着呢，周氏觉得得趁着今儿敲打了，直接把那些年货都拿到自己屋子里去。
叶大山走到叶老汉身边，瞅了眼，却是不说话。
叶老汉心里一个咯噔，扯过大儿子低声，“大山，你咋回事，想什么呢！”
叶大山老实开口，“爹，菀儿说的……也没错。”
“你！”
“娘这个事情，做的不地道。巧儿就是躲了躲，她也没犯啥错啊，爹，娘这闹腾的，要是今儿顺着娘了，乡里乡亲的都会以为是巧儿的不对。她在村子里就没法抬头了。”
心狠毒辣推婆婆，差点害人命。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张巧儿只怕也是毁了。
叶大山这会儿想起来，也是汗流浃背，“爹，你和娘说说，咱们不闹了，让村长和族老先回去，咱一家子好好说不行吗？”
叶大山还是不想分户，就想着和亲爹说通了，两个人回头把周氏给劝住了。
事情压下去了，别人说几句闲话，也就过去了。
叶老汉听了这话，想想也是，只要不分户，啥事都好说。
于是点头，“行，我和你娘说道说道。”
周氏那边，叶老汉把意思告诉她，又说了是叶大山的主意。
周氏还未开口，叶大江却蹙眉，“大哥这是不相信娘了？娘生养他这么多年，这会儿这话，只怕是让娘伤心了吧？”
又给周氏分析其中的门道，将所谓的小心思拿出来，讲了叶菀这个大侄女。
“娘，小菀这丫头，我看着就是不对劲啊，不说其他的，就是这个心眼儿越发的多了，这会儿就算是说话的，不该是大嫂吗？怎么是小菀跑出来了？我瞧着，也可能……”
“可能什么？”周氏急忙问。
叶大江摇头，“不好说，总觉得，大嫂好像话少了些，看着就……”
周氏顺着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张巧儿站在角落最偏的位置，那一副受惊害怕的样子，瞧的她怎么都不舒服。
尤其，那眼神巴巴的委屈的瞅着自己大儿子，让周氏窝火。
“这倒霉玩意儿，手段倒是高明，教唆了我孙女，又撺掇我儿子，好一个狐狸精！”
“张巧儿，你这个黑心肝的婆娘，我撕烂你这张狐狸脸！”
……
周氏的一番闹腾，张巧儿的惊呼声，叶家原本即将平息的风波，在掀风浪。
儿张巧儿的脸受了伤，叶菀护着自己亲娘，额头再次流血，这件事，如何也不能作罢。
“村长，分户！今天就分户！”
叶菀让叶蕊和叶孝礼陪着，将张巧儿带离这是非之地。
转过身，声音冷硬，“爹，你现在给句话，是选择和我们一起分户出去，还是……我带着我娘，和弟弟妹妹一起分出去！”
“菀儿！”
大女儿带着自己婆娘还有孩子离开，那哪里是什么分户，这是要他们夫妻和离啊！
叶大山再也站不住了，手指一哆嗦，就朝着叶菀走过去。
叶菀后退一步，避开了叶大山靠近，这会儿，对眼前这一个个的，没一个好脸色。
“爹你想想吧，村长就在这里，有什么想法，想好了就跟村长说，我们今天就把事情办了！”
“菀儿……”
“小丫头煽风点火，叶家做主的还轮不到你！”族老看叶菀越发的不顺眼。
叶河泽是村子里的希望，叶菀这一胡闹，对叶河泽可是影响不好，也是连累以后去书院念书的叶家子弟。
叶菀不高兴了，直接就怼，“族老，这是我们叶家的家务事儿，您年纪大了，一旁听着就行了，别跟着动怒，一会儿气歪了倒下，还得连累我们家呢，这医药费谁出？”
说着，目光看向周氏几个。
那几个一听可能要出银子，立刻就变脸了，赶紧扶着族老坐下，生怕这一大把年纪在自己家里出事。
“族老，您先坐这里，有什么事情您坐着听！”
叶老汉和叶大江将人扶着坐好，又给倒了水，这才回头处理事情。
“大哥，你倒是给句话，今儿别伤了娘的心，小丫头后头哄哄就是了，你还真为了女儿和亲娘闹翻了？”
叶大江把叶大山拉到一旁，晓以大义，说了一堆为对方好的话。
叶大山本就不坚定的心更是摇摆不定。
可是一回头，触及到叶菀那冰冷的眸子，却又是猛地一下清醒。
“大江，这个事情……”
“大哥！”叶大江脸色顿时一黑，“你真要为了一个婆娘和娘过不去？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大不了休了……”
叶大山的脸色一寸寸难看，随着叶大江的话，心里憋着的火气更多了。
“行了，大江你别说了。”
叶大山转过头，看向村长，朝着很是恭敬的鞠躬一下。
转过身，又朝着族老和爹娘鞠躬。
这一幕让叶老汉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眼皮子直跳，“大山，你这是干什么？”
“爹，儿子不孝，这个事情……分户吧。”
自己婆娘孩子和亲娘水火不容，闹到如今这一地步，要是真的今儿就这么糊弄过去，只怕就彻底寒了婆娘孩子们的心了。
叶大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大女儿那冷冰冰的眸子，他就觉得很不好。
大有一种感觉，今儿要是他说一个不字，大概……这个家可能就散了。
张巧儿当年是自己硬是要求娶的，心里发誓要好好待一辈子的，如今……也是不后悔。
朝着周氏跪下，磕了三个头，叶大山心情悲戚，“娘，儿子不孝，您打我骂我吧！”
周氏手指发颤，指尖指向叶大山，气的浑身哆嗦。
“你这个混蛋小子，你这个混蛋小子……”
“娘，您是我亲娘就算是分户出去，儿子一样孝敬您！”
叶大山表达自己的心思。
然而周氏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觉得自己这大儿子离心了，以后再也不会孝敬听话了，天都感觉要塌下来了。
……
分户的时候办的很仓促。
因为接近年末连，县里衙门那头几乎是不办事情的，分户的事项在村子里办完，有村长盖了印子，只能暂且这样了。
“等正月过了，到县衙那里敲了大印，就算是正式分户了，以后在县衙里是有记载的，哎……”
村长将分户的协议一式三份，一份自己这里保留着，等正月过了再去县衙里递交进办。至于另外两份，给了叶老汉和叶大山。
父子俩接过分户协议，面色均是复杂。
叶老汉觉得面子无光，被人看了笑话，对大儿子冷眼看待，心里颇有怨言。
拿过之后，哼了声，转头大步离开。
“爹……”
叶大山在后头喊了声，叶老汉却是走的更快。
“大山啊，这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法子。让你爹缓缓，等过几天，再好好去赔罪赔罪。”
村长摆着长辈的架子，好好教育这个堂侄，又说到这个过年的事情，“回去准备准备，这个年先过了，你们既然是自愿分户的，又什么都不要，过完年，你爹可能得把房子收回去了。”
秦国的律法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定，但是这地方的风俗却是有的。
分家时，只要长辈公正，家里的一应房子田地是可以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的。
但是分户，尤其是小辈提出来的，而家中长辈没有罪大恶极之处，那就是为不孝，自立门户出去，家里头一干所有需要全部收回。
叶大山一想到自己要和家里头彻底没了瓜葛，心里难受的紧。
和村长说了几句，急匆匆往家里赶。
“当家的……”
叶大山走进屋子，张巧儿就喊了声，面色带着还未散去的惊吓。
“当家的，这个事情……”怎么办？
张巧儿已经六神无主了。
在她的想法中，分家已经是最大的可能了，分户？
她想都没想过！这辈子都没有想过！
“咱们收拾收拾，过了年，就搬出去。”
叶大山说出这句话虽简单，语气却格外的沉重。
他人站在门口，眼睛却一直看向堂屋那边，神色已经说明一切。
不想，不愿，不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好好的一个大家子，怎么就散了？”叶大山心里悲哀。
“姐，爹看着挺难受的。”
叶蕊趴在窗户口，看了外头好一会儿，忽然回头说了句。
她不懂分家和分户的区别，但是听说可以彻底的摆脱了奶奶，她就止不住的高兴。
“姐，爹这样子，是不是后悔了？”
叶菀听了，却不甚在意，这一次难得的没有任何心软之处。
“难受是有的，不过难受着难受着，就会习惯了。”
叶菀听觉敏锐，大概的晓得堂屋那边的动作和言语，却是觉得可笑。
她爹那样难受伤心是不想这个大家散了，可是人家却恼怒的是没有了可以指使的憨子，这怎一个讽刺了得？
她爹的心啊，还是需要时间去历练，让其慢慢坚硬起来。
这个家的每个人的嘴脸，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娘，我带着弟弟妹妹出去下。”
叶菀不想在家里待着，就想带着叶蕊和叶孝礼出门去。
分户已经完成，之后其他小琐碎她不想参与，也省得自己听多了窝火。
“嗯，菀儿你去吧，你爹那里……”
张巧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情是自己大女儿一手挑起的，如今，只怕她的菀儿成了这个家里最被痛恨的人了。
可是，张巧儿心里舍不得啊，女儿都是为了她！
“菀儿，委屈你了。”
张巧儿搂住叶菀，把人搂着紧紧的，心情难以平静。
叶菀轻拍了下亲娘的肩膀，冲着笑笑，带着人走出叶家院门。
村子里一路上走着，过年的气氛倒是浓烈的很。
古代的过年和现代很不一样，在这里，过年是十分重要且隆重的事情。
只要没有任何万不得已的理由，所有在外的家中人员都会赶回来，除夕这一日，一家人全部都要在一起！
这是风俗习惯，甚至大于律法而存在。
“小蕊，孝礼，以后你们想住在哪里？”趁着这个时候，叶菀问了起来，“分户以后，这个村子里就没有我们的家了，以后房子都会被收回去，你们想住在哪里呢？”
两个人不解，满脸恐慌。
“我们被赶出去了？”
叶菀摇头，“是我们自愿分出去的，不算赶，以后看望爷爷奶奶还是可以来的，不过其他的事情就没什么瓜葛了。”
孝为先，她爹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孝敬二老的，这一点，叶菀完全不在意。
“我们在县城买个房子吧，到时候一家人住进去，当是新家……”
叶菀想到以后要常住，那原先租的地方就不行了，面积太小，根本不算个家。
既然分户了，钱财自由，他们再买房，也不用遮掩。
谁敢说一个不字！
姐弟三人因着要在县城里买房子这件事分外高兴，直接畅想着新房是什么样儿的，以后家里头该买些什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期许。
而叶家这边，叶大山安慰了张巧儿一番，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心情，去找了自己爹娘。
分户的协议还热乎着，再看到大儿子，气劲儿又上来了。
周氏拿起扫帚就往大儿子身上打，一边打一边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骂完了，抹眼泪，“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儿子，你是给张家做倒插门还是怎么着，不过一个婆娘，你竟然为了一个婆娘不要亲娘了，我不活了啊……”
周氏伤心是有的，但是气氛恼怒更多，夹杂在一起，心情就格外的不舒服。
原本是假哭，可哭着哭着眼泪哗哗的，就成真了。
叶大山一见亲娘落泪，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
“没良心的玩意儿，你给我滚，滚的远远的，以后别给我回来了！”
今儿这个年是没法过了！
周氏一想到以后走出去，那些乡里乡亲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就心里堵的厉害。
以前只有她说别人的份儿，哪里能轮得到别人说他们家里的闲事？
越想越心里梗，眼泪更是止不住。
“娘，您先别哭了，听大哥怎么说。”
叶大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站到了周氏旁边，宽慰几句，又看向叶老汉。
“爹，您别甭气着，这个分户也不是大哥自愿的，主要是……哎，既然分都分了，那就索性眼不见为净，不过大哥是自己人，爹娘可别糊涂了。”
叶老汉存了气，一声不吭。
周氏却拉着二儿子碎碎念，“大江啊，这咋是自己人了，你大哥这混球做的事情，你娘以后走出去都被人唾沫星子要淹死了，我这老脸都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