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县学堂离糕点铺子不算远，几个人吃完早饭，由着叶菀带路，一起往那边走去。
叶蕊直接牵住自己大姐的手，把人拽着牢牢的，眼里的激动很明显。
“姐，我真的没想到，我竟然要去念书了，我，我好紧张啊！”叶蕊快走到学堂门口了，两腿竟然有点打哆嗦。
不同于叶孝礼念书，叶蕊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念书是很不光明正大的，仿佛是偷来的一样。
这段时间，她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到头来一场空。
叶菀察觉到叶蕊的心情，只能回握住她的手，给予微薄的温暖和支持，“小蕊，别紧张，你就是去学堂念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二姐，我和你一起呢！”
叶孝礼笑眯眯的，走过来拉住了叶蕊的另一只手。
叶菀给两个孩子领到各自的学堂里，之后见过了先生，就由着他们进去课堂里了。
她带着叶大山逛了逛私塾，之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爹，你跟我一起去糕点铺子吧，舅舅找你有事。”
叶菀哪能让叶大山就这么离开，好不容易人来了县城，她必须要让人在这里转悠转悠，能产生点向往也是好的。
叶大山只以为自己小舅子真的找他有事，点点头就答应了。
回到了糕点铺子，叶菀先一步找到张海川，说了叶大山的事情，又一番拜托，“舅舅，接下来可就靠你出马了，务必要帮我啊，把我爹劝服了，让他留在县城里做事。”
“咱们糕点铺子不是缺人么，于大哥那头也要人，不是我夸我爹，他那个性子是呆了些，一板一眼的不会转弯，但是品性好啊，我爹做事那肯定是让人放心的，这一点舅舅你也知道。”
张海川想了想，还真是。
自己这个的大姐夫，做人方面那真是有够差劲的。
不过这憨厚老实的性子若是用在做事情上，那也是有好处。
“行，这事情我包了，正好，咱们以后可能要弄一个杂货房，你爹这性格老实啊，管货正合适。”
说着，又冲着叶菀眨眨眼。
叶菀心领神会，放心的回到了厨房，继续在她一亩三分地上做活去了。
叶大山被张海川带着出了门，一路上听着自己小舅子介绍县城里的风光，又听着那些吆喝和叫卖声，整个人如同置身云端一样，分外的不踏实。
更甚的，张海川带着他吃了许多小吃，又去茶楼坐着喝茶听戏，叶大山一颗心就更不踏实了。
“海川，这不是有事情找我吗？咋，啥事情你说啊。”
听戏是听不下去了，叶大山这会儿坐在圆凳上，屁月殳上感觉针扎一样难受。
他感受到了自己与县城的格格不入，即便这意识只是朦胧存在于脑子里，却已经让他本能的身体做出了抗拒的反应。
张海川哪能让人走了，直接大手一挥，又给上了一壶茶，还有两三盘小吃。
“姐夫，这茶是上好的龙井茶，这小吃也是味道极美，你尝尝。”
“海川，咱们去外头说事吧，这里的东西花钱。”叶大山小声嘀咕一句。
张海川却是笑起来，“晚了啊，姐夫，这里的东西点了就得花银子的，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喏，就现在桌上摆着的这些，起码半两银子。”
“你说什么，要半两银子！”叶大山声音陡然提高，站起来神色惊愕。
察觉到四周目光看过来，老实巴交的汉子又赶紧坐下。
“海川，你挣些钱不容易，可不能这么花啊，这县城的东西贵啊，到处都要钱。”
张海川不置可否，“可不是么，县城哪儿哪儿都要花钱，这个钱啊，花的就跟流水似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海川啊……”
“但是姐夫！”张海川打断叶大山，脸上的笑容一收，“花钱容易挣钱亦是，只要有心，在这里即便是摆摊买点吃的，一年到头挣的都比在农村种地来的强！”
张海川冲着叶大山比划了数目，叶大山又是惊到了。
“真，真的？”
张海川点头，“实话和姐夫说了吧，我这也是给指条路而已，我听小菀说姐夫将田地都卖了，想要去镇上做工？”
叶大山点头，面色却苦哈哈的。
“姐夫还不如直接到县城里来，这里只要肯干，赚得肯定比县城里多。”
“这……”
“不过姐夫，我是不准备让姐夫你自己去找活计的，我这里新店铺开张，各方面都缺人手，如今招人也得考核，就怕招的人心术不正，到时候连累我出货不说，还怕有吃里扒外的。”
张海川一把握住叶大山的手，很是诚恳，“姐夫，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我这边过段时间就得出趟货，姐夫若是肯来帮我，我必定感激不尽。”
张海川回到糕点铺子，叶菀第一时间找了过去。
“我爹呢？”
“回家去了呗。”
“那事情咋样了？”
张海川只是笑，一句话不说。
叶菀顿时急了，抬手就挥过去，“舅舅，你还有心思耍我！”
“具体成不成的，还得给你爹考虑考虑，不过我觉得能成。”张海川说着凑过去，贱兮兮的说了自己的策略。
叶菀一听，也跟着笑了，“舅舅，你耍滑头啊，你拿情分绑着我爹，他那个性子，肯定得答应啊！”
张海川没说自己一定要拉叶大山来店里做工，只说自己要出货，找不到人手，对叶大山人品信得过，想请来帮忙一趟。
这张海川是谁？
叶大山的小舅子啊！
叶菀想到自己亲爹那看待亲情的重视度，也是十分肯定了，这个忙必定要帮。帮着帮着，他爹就上了船再也下不去了。
“也是实话，过几天就得去附近几个县城，糕点得一家一家的送，我身边缺人，你爹来帮忙，正好。”
叶菀也因为这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这两天，她索性就没有再回家了，直接就吃住都在糕点铺子里。
不仅是她，就是学了六七成的温景元，也被叶菀拉着从早忙到晚，加班加点是必不可少的。
“我得回家给我妹妹做饭。”
温景元第一天忙碌过后，有些不适应，他不放心在家中的妹妹。
叶菀估算了要出货的糕点数量，皱眉，“不行，你若是不帮忙，时间上来不及。”
“可是我……”
“你家在哪里，你妹妹每天要吃饭，我让别人去送饭。”
“不用！”
这一次，温景元拒绝的干脆，甚至突然耿直了脖子，整个人变得冷漠起来。
叶菀微微一怔，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茫然又懵逼，就那么愣愣的看向温景元。
温景元心中不平静，他怕被人看到自己家中的环境，他怕……失去这一份工作。
“我，我自己可以。”
叶菀点头，也不强求，“行吧，那随你。”
说完，又埋头继续做饼干。
如今温景元可以自己做糕点了，叶菀就干脆负责其饼干的那部分。她做事十分认真，只要是做吃食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所有的心思都沉浸进去的。
这模样在温景元看来，却是另外的一种意思。
温景元觉得叶菀是生气了，和他争执之后，转个头就闷声不吭的做饼干，气的很厉害吧？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除了害怕家中恶劣的环境给予别人强烈的冲击，同时也有他少年的自卑心作祟。
他不愿意被人看不起，同样的，也不想被人怜悯。
温景元没法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只能默默的在一旁继续做糕点。
厨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桃红和春柳最有感觉，甚至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瞅着叶菀和温景元。
她们在等着叶菀爆发，最好能直接将温景元给赶走了。
然而！
叶菀从头到尾就是做饼干，直到日落西山，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桃红和春柳也是需要留下加班加点的，做糕点需要人烧水和拿各项食材。
温景元瞧着那两个女孩子都能和叶菀说得上话，唯独他自己，自白天的争吵之后，叶菀就不理他了。
温景元心头烦闷，心情有些失落。
“温景元呢？”叶菀忙活结束，一抬头，身边的小徒弟没了，一脸纳闷。
“叶厨，温景元走了，他又回去给他妹妹做饭去了。走的时候还没和叶厨你说呢！”春柳过来告状。
叶菀听完，恍然，笑笑，“是挺晚了，你们也出去吃饭吧。”
“可是……”
“行了。吃完了赶紧回来，晚上还有得忙。”
叶菀直接赶人。桃红和春柳跺跺脚，这才不甘愿离开。
夜间，微妙的气氛更浓郁了。
饶是偶尔进来一下的张海川都感受到了这一份怪异。
他看看自己外甥女，埋头做饼干，别提多认真了，没毛病。再看边上的温景元，做糕点有模有样，速度还挺快，也是不错。
可是……这两人站在一起，怎么就那么变扭呢？
“东家，温景元和叶厨吵架了。”桃红终是忍不住，偷偷的走过来和张海川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张海川听完，眉头紧锁，看向桃红神色不悦。
他实在是讨厌嚼舌根的人，尤其是女人嚼舌根，更厌恶。
然而黑夜中，桃红没看得清楚张海川这一份厌恶，还自顾的一个劲儿说着，大多都是关于温景元不好的方面，就差把人贬到地上去。
“我知道了，回去做事吧。”张海川挥手赶人。
而后，他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温景元和叶菀，好一会儿又默默离开。
忙碌的三天赶工结束，张海川需要外销的糕点和饼干全部出炉，这一大早，叶大山也来了。
和叶菀撞上，叶大山还有些不好意思，“菀儿，你舅舅这边忙不过来，我过来帮个忙。”
“嗯，舅舅待我们好，爹来帮忙最好了。”叶菀努力憋笑，点头。
“爹，我送弟弟妹妹去学堂了，舅舅在后院那里呢，你去找他吧。”
叶菀和叶大山道别，转个身就去找叶蕊和叶孝礼。
因着第一天赶路辛苦，叶菀当天就决定让两个孩子留在县城糕点铺子里，晚上就睡在她那间屋子。
如今这一大早，叶孝礼和叶蕊吃过早饭，就兴致冲冲的等在店铺门口，急吼吼的要去学堂了。
“姐，其实我都知道路怎么走了，我和孝礼自己去就成。”
叶蕊知道自己大姐这些天的忙碌，晚上都没睡觉的，这么忙，累的眼睑下一片青黑，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不想大姐还要为他们两个上学操心。
这想法叶孝礼同样也有，还好几次委婉的表示过。
叶菀却是没答应，“我喜欢送你们去学堂，挺有意思的，我还能顺便一路上走走，一整天我都待在厨房里，我这身体都要发霉了。”
最重要的是真的无聊。
一整天的做糕点，让她的热情在逐渐的消耗，叶菀怕自己整个人闷在里面迟早会闷出烦躁的情绪，只能借着早晚时间接弟弟妹妹上下学来放松。
还别说，听着两个人说笑打闹的，她的情绪倒是很快调整了。
“对了，你们在学堂里学的怎么样？”
叶菀每天只是把人送去，等到了下学又去把人接回来，可这几天太忙了，她都没来得及问问两人念学的情况。
“每天跟着先生在学，已经学到《千字文》释义了，这部分之前学过，我听的懂。下学后去了李先生那里，他会教我另外的学识，不太懂，不过李先生会给我讲解。”
叶孝礼是十分酷爱念书的，对于自己读书上，可谓是上心。
他这么说着，直接就从书袋里抽出一个本子，递过去，“姐，这是我自己记的，不懂的我都记下来了，抽空就会问先生，先生人好，都会讲解。”
叶菀接过来看了眼，里头前面两页密密麻麻记录了许多，有些事字体，有些看上去歪七扭八的，像是鬼画符。
叶孝礼看到自己记录的，也是刹时红了脸，“我，我还不认得全部的字，我就自己想办法记下来了，我……”
“挺好的。”叶菀将本子递回去，摸了下弟弟的头，“孝礼很聪明，只要自己记下来能看得懂，那就可以了，等以后识字多了，你会记录的更好。”
“是吗？可是别人都笑话我。”
叶孝礼说到这里，脸色有些落寞。
叶菀不明所以，刚想问，就被叶蕊拉了下。
等把人叶孝礼送进学堂后，叶菀带着叶蕊去女学，路上问起叶孝礼的事情。
“弟弟怎么了？在学堂被人欺负了吗？”叶菀有些担心。
这个弟弟，从小自闭时间多了，即便现在恢复，与人交往沟通中总是差一截的。
而且，他似乎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很是内向。
叶蕊就完全不同了，嘴皮子利索叽叽喳喳的，就把事情讲了一遍。
“姐，都是叶孝义这个坏小子，他伙同孝礼课堂上一些人，联合起来欺负孝礼。”
“哦，怎么个欺负法？”叶菀差点都忘了，自己二叔的儿子女儿也都在这县城学堂里念书。
叶孝义念书是在早知道的，但是叶慈竟然也进了女学，叶菀还是有些讶异，原本她以为也就是二叔当时的推脱借口罢了。
“叶孝义在学堂也很霸道吗？”
叶蕊却是摇头，还一脸苦恼，“才不是呢，他进了学堂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总是耍小手段，变着法儿的欺负孝礼，孝礼都不怎么说，我都急死了……”
叶菀听着妹妹念叨一通，也是疑惑不已。
她印象中的叶孝义，那就是一个嚣张跋扈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那么一个霸王小子，居然在学堂里知道收敛性子了？
“那叶孝义念书如何？”
叶蕊更是挠头，“不知道啊，不过我听先生夸奖过，说他念的不错。哎，反正肯定是比不过孝礼的！”
对自己弟弟，叶蕊有着谜一样的自信。
叶菀却是心里一沉，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再问起叶慈的情况，叶蕊所说的几乎是差不多的事情，叶慈的改变也是很大。
离开学堂，叶蕊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不得不多想，自己这堂弟堂妹的变化，是不是一个变数？
她自己能穿过来，之后在性情方面即便是再怎么掩饰，也是有所变化的。
而叶慈和叶孝义，这样直接的明显变化，他们是不是……也是穿的？
“又或者，是重生？”
叶菀想着这些事情，今天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的，饶是最认真对待的糕点做活，也出了差错。
“小心！”
温景元将叶菀拉过来，避开了高温烤炉，忍不住道“叶厨，你在想什么，你差点烫伤了！”
“你若是心里对我有意见，你就直说，如果，如果……我不干就是了！”
温景元这些天也不好受，被叶菀突然的冷落，整个人都快要毛躁起来了。
少年心性，到底是没有沉稳，心底有什么情绪，憋不住太久，就显露无疑。
“我知道我让你恼了，你大概不喜欢我每天花时间回去，可是我妹妹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每天不回去看一眼，我……”
“和你没关系。”
叶菀开始解开自己的围裙，准备去洗手。
与温景元擦身而过时，还冲着笑了下，“温景元，你做事很有条理，做糕点上也有天赋，安心做吧，我不会解雇你的。”
温景元被人戳中心思，脸色爆红。
等回过神，对着叶菀的背影，又小声道“那你……”怎么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