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孩子不孝顺也就不孝顺了,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是没有尽职尽责的。

    “你父亲……当时双腿残疾了,我照顾了一段时间,他老喊着说要出去干活,家里你奶奶当家,我哪里说的上话。那时候万宝库有工作,经常来家里看他,每次来都买东西。你奶奶一开始不愿意见他,后来拿了万宝库的钱,就没说话了。你爸当时没表态,但我说了,我不能照顾好他,至少我不能在家里当白吃饭,我要出去找点工作做。你给家里的那些钱是不够用的。你奶奶那人抠门,对咱们家一直偏心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呢?你奶奶打从我嫁给你爸就没看上我,我知道,可我能去哪儿?你爸……死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奶奶说把人给葬了,叫我去看,那时候都过去好多天了。你爸拿到的赔偿金到底多少钱,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时候你爸说给我一点,我没要。你奶说只有几万块,不够你爸吃药用的,我,我……我没害死你爸。”

    穆楚低头没吭声,只捏着资料的手指头像是被胶水凝了,扯都扯不开。

    “你爸是好人,我配不上他。当年为了你家给的钱,给你姥姥治病,我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年代,女人能做什么?是,我这个当妈的自私,可我……穆楚,我真没害死你爸啊。我哪能做那样的事儿,我自私,可我不是杀人犯啊,你别,别那么对我,行吗?”

    穆楚有时候觉得这个母亲也是不容易的,可她不值得可怜。

    一个只为了自己考虑的人,就算有天大的苦难,也不能做到抛弃残疾老公,自己离家出走跟一个早不清不楚的男人在一起厮混。

    她吃不得苦这没办法。

    可以后做的事情呢?

    就真的是因为生活所迫吗?

    穆楚在上学那会儿吃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个母亲,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什么了?

    相反,反倒剥削她获得自己经济上的满足。

    这个母亲,太残忍。

    不能原谅,也不该被原谅。

    穆楚深深吸口气,可内心深处的那些怒气,却依旧无法平息。

    她做不到对这样一个母亲和颜悦色。

    “说完了吗?”

    穆楚收拾了东西,绷着最后一根神经才叫自己没失去理智。

    可不受控制的手,到底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栗着。

    “穆楚,你恨我我知道,你上学那会儿,我对你……我偏心。我是见多了女孩子在社会上的难处,我本来不想生孩子,可有了你了,我就生了。都说养儿子能防老,我就是跟着别人学的。”

    “……然后呢?”

    穆楚背对着她,盯着窗户上那个模糊的影子,一双眼睛已经充满了仇恨。

    这样一个重男轻女还当做无辜的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世界上,为什么?

    “我,我……我不走了,你不养活我也没关系,我自己自力更生,还有丽丽呢。”

    “呵……你信不信,我一句话,丽丽也不会管你的。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你只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家里人。你,你不如当时就死在外头了。”

    “……我,穆楚!”

    李艳红满脸委屈的哭了起来,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的感情复杂极了。

    她有个出息的女儿,儿子也不差。

    可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女儿,却又是被她看不上的女儿。

    李艳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真不知道。

    “我,穆楚,妈,妈……错了。”

    错了吗?

    不,她只会嘴巴上说错了,其实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穆楚想,就叫她自生自灭吧!

    “出院以后,你自己找地方住吧,每个月我会按照法律规定的最低标准给你生活费,每个月三百五,然后你去哪里,做什么,跟我没关系。走了!”

    穆楚送医院出来,坐在车里哭了许久。

    心里像是别人用双手无情的给捣碎了。

    她很难过,一点没有处理好事情后的舒心。

    这份亲情,始终是无法脱解脱出来的。

    人都说,血浓于水,可这份亲情到底浓在哪里了?

    穆楚得到的永远只有失望跟仇恨。

    一个自己的母亲,却始终还不如个外人那么亲切。

    想凌承的母亲吴卓,班老,甚至客户的父母,至少见了面会给个笑脸,可自己的母亲呢?

    只有钱,敷衍跟谎言。

    “咚咚咚!”

    外面有人敲打车门。

    穆楚吓了一跳,低头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才开了车锁。

    车门打开,凌承坐了进来。

    “哭什么?”

    凌承刚才在这里找车位,想去上面看看李艳红,听说她生病了好几天,最近都因为新客户来公司视察没能抽空过来瞧瞧,正好凌北也查出来医院漏洞,所以想亲自走走,不想,在这里看到了穆楚的车子,往里面一瞧,就看到了穆楚在这里哭。

    凌承的心跟被人绳子吊起来撕扯一样的难受,他眉头不展,尽管视线是没放在穆楚身上的,可这颗心始终悬着。

    他尽量叫自己看起来不十分关心穆楚,可无法控制。

    “想喝酒吗?”

    凌承突然说。

    穆楚还在抽噎,却是已经没泪了。

    半晌才回答,“我要出差,晚上的飞机,现在回去收拾点东西。”

    “过年了也不休息吗?”凌承眉头的痕迹更重了。

    想着两人结婚的时候穆楚也经常用繁忙的工作把自己当成机器一样运转起来,躲避两个人的尴尬。

    她总在逃避,很少有正面面对困苦的时候。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必须今天过去吗?”凌承问。

    “嗯,想在新年之前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年后就开庭了。”

    “不差这一点吧?”

    凌承多想留下她。

    可穆楚却不想。

    “是啊,最近事情多,今天都约好了。”

    “……那我送你。”

    “不用,我坐会儿就回家了,你不忙吗?”

    穆楚的目光始终没在凌承身上停落,好像有刺要刺他的眼睛。火辣辣的,只要目光移过去,就浑身不自在。

    凌承也感知到了她的疏离,可凌承不想她一个人。

    尤其是现在。

    “去哪里?几点的飞机?”

    穆楚低头看一眼手表,“晚上七点的飞机,去……姜堰。”

    “知道了,七点的话我送你还来得及。我来开车。”

    凌承不容许穆楚拒绝,已经下了车子,走到驾驶位置上,拉开车门要跟她换座位。

    穆楚愣了,还是想说“不!”

    “下来,听话!”

    听话……

    那时候她还在上大学,凌承才刚刚跟她认识,她没吃早饭要去外出打工,等着十点钟回来上课。

    于是穆楚盯着烈日在外面骑车赶时间。

    凌承骑电动车,叫她放下自行车跟自己走。

    穆楚不想。

    凌承说,“听话,上电动车来。”

    那时候,她跟他确立的关系,穆楚想回家拿资料后就出来,但是不想见到母亲。

    凌承要求他上去拿资料,叫她把钥匙给他。

    穆楚不想凌承知道自己难看的家庭。

    凌承严肃极了,“听话,赶时间要去上课的,我不多瞧,多看,就是拿资料,钥匙给我,我拿了资料就出来。”

    穆楚看自己因为骑自行车摔坏的脚踝,再看楼上的石阶,到底还是同意了。

    后来,两人结婚。

    她经常加班,他见不到他。

    穆楚说马上要出差。

    凌承做好了晚饭给她送来,穆楚没时间吃了。

    凌承说:“少吃点再走,听话。”

    过了许久,两个人离婚。

    穆楚攥着离婚证书揣在包里面。

    凌承说,别恨她。

    她只笑笑。

    凌承却又说:“听话,我会跟你解释。”

    现在。

    凌承又说,听话。

    穆楚的心抽了一下。

    痛啊,好像真的很痛。

    每一次震颤都像是要了她的命一样的痛。

    痛彻心扉,或许就是这种滋味。

    如果说跟母亲这份母爱告别,叫她痛苦难明,可那是内心的一种释放。

    两人离婚,是另外一种解脱。

    心里都很痛。

    但痛过了,似乎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到一个已经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亲口对他要求:“听话!”

    穆楚彻底的感知到了什么叫穿肠折骨的痛。

    她望着凌承,崩溃大哭。

    “凌承……你为什么不去死?”

    凌承一下慌了,弯腰抱住了她。

    凌承也慌了手脚,不知道要开口怎么劝说。

    但眼下,穆楚只需要陪伴,一个无声的拥抱,就能填补她心里的创伤。

    她总是坚强的,有多大的苦也都往肚子里吞,从不跟任何人说。

    学习,工作,家庭,这一切的难处都挤在她身上,穆楚也从来不会喊一声痛。

    但此时不一样了。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孤岛上的最后一只稻草也被她硬生生的给拽走了。

    这份失落,是前所未有的。

    “好了好了,听话,我送你先回家。”

    凌承安静的开车,时不时的观察穆楚的脸色。

    她已经恢复了如常,好像刚才崩溃大哭的那个软弱女人不存在。

    穆楚匆忙的穿上了坚硬的外壳,在所有人看来她还是那个坚强到可以撑起整个天地的强悍女人。

    只是,留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痕早早的出卖了她。

    凌承说,“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吗,你坐飞机要坐三四个小时,这时候怕是也没飞机餐了。”

    “嗯,还有泡面。”

    凌承蹙眉,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车子停在了超市边上。

    等他回来,提了很多东西,放进了后备箱。

    车子重新开起来。

    缓慢而不稳。

    到了穆楚家,凌承自然而然的帮她拎包,拿东西,进了家后又自然的关上了房门。

    穆楚直接上楼收拾行李。

    凌承去了厨房做饭菜。

    洗菜,淘米,炒菜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