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尧周日早上起了床就收到了陈知的消息。
——知了个知了定位幸福路养老院
——知了个知了别忘了哦，啾咪。
她认命地快速解决了刷牙洗脸，然后按照约定在早上九点之前到了养老院门口，老远就看见陈知在和她招手。
陈知要做的就是要陪老人说说话，陪他们在娱乐教室聊天下棋之类的。
护士把她和许尧带上了二楼，两个老人一个房间，特别敞亮空旷，走道里设计成塑胶的米黄色，看上去很温暖的样子。
有一个老大爷正扶着房间墙壁上设置的扶手向房间里，看见护士过来，很热情地朝他们招了两下手。
许尧也挥了挥手，洋溢起微笑。
护士给陈知挑了一位奶奶来作为她的志愿服务对象。
她说，这位奶奶家里很少有人打电话过来，逢年过节也没见家里人来接她出去玩，一般都是月底了把钱交过来，连面都不见。
陈知听完之后，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比较沉重地走进了房间。
然而那位奶奶却显得非常热情。
一看见有小姑娘来看她就笑得像多花，没什么孤独的感觉。
陈知进来之后，就给她找了个小凳子坐。
许尧想了想，悄悄问护士，“那那边那个奶奶呢？”
她的眼神看向的是躺在靠窗的床上的奶奶，她的床摇起来了一半，她半靠在折叠着的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进来了。
护士解释说“那是杨奶奶，她听力有障碍，所以听不大到咱们说话。”
“喔”许尧若有所思，问道，“那她不用助听器吗？”
护士笑着说道，“今天下午她的家属会过来接她去配助听器的。她家的孙子很孝顺，一直打电话过来问她情况的。”
护士说完之后，叮嘱她们和老人好好相处，就离开了房间。
陈知和靠门边的那个奶奶聊得很开心，已经聊到自己学的专业，那个奶奶还很佩服地说道“学医好”。
许尧坐在杨奶奶的家属椅上，她看见床旁边写着“杨慧贞”三个字，应该就是奶奶的名字。
对方余光似乎终于看见她，然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慢慢地从柜子上拿了一本横过来的本子递给她。
——“对话本”。
她翻到第一页，就是一行加粗的大字
——“我可能听不到你说什么，请谅解。”
许尧看着奶奶抱歉的眼神，然后笑了一下，翻了一页空白页落笔在本子上
“我是今天过来的大学生，奶奶您好。”
她一开始还担心奶奶的视力或者文字功底，不过对方显然视力不错，笑眯眯地看着她写字，然后接过簿子，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许尧接过来一看，奶奶写的是四个很端正的楷体字
“你真漂亮。”
虽然她听力不好，但是她写的字就是许尧自己也不敢说比她写得好，一看就是出自书香门第。
许尧看见这几个字，低下头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奶奶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脸上的细纹随着笑容而变得明显。还用手指了指自己柜子上的饼干盒子，示意她吃。
许尧没有拒绝，拿了一块，笑着吃了下去，然后在纸上问
“奶奶，我给您削个苹果好吗？”
杨奶奶看见这句话，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手语说了句“谢谢。”
许尧笑着摇头说“不用谢。”
她拿起柜子里的水果刀，去洗了一下刀和苹果。
然后她坐在床边，很熟练地给苹果去皮，然后切成一块一块摆在塑料盘子里。
切完苹果后，她把盘子递给了奶奶，并给了她一根牙签。
然后她看见奶奶在她削苹果的时候，已经在簿子上又写了字
“你真懂事，我孙子就不会切水果。”
“他以前削苹果皮还会切到手。”
许尧笑了。
陈知和隔壁的奶奶决定去娱乐教室画画，许尧洗完手，就和杨奶奶道了别，对方很是开心地像个小孩子一样挥手。
程栩是下午一点才到的，进门登记了名字和手机号，然后上楼去把奶奶接下来。
他租了养老院的车，车是特殊设计，可以改动座位位置，老人在车里可以躺下来。
一上楼，他就看见奶奶又在看窗外的风景，柜子上放着一盘还剩下一两块的苹果。
程栩疑惑地问护士“水果是谁放那的？”
护士说道“上午有两个大学生志愿者过来，应该是她们切的吧。”
程栩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老人的床边，笑着碰了碰她的胳膊。
他嘴角的笑容温柔至极，看见杨慧贞注意到了他，他在本子上写道
“奶奶，我们要出去配助听器了。”
杨奶奶笑着看着他，然后写
“还有两块苹果，吃完再走吧。”
他点了点头。
忽然，他低头看着本子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页最上面的那行字
——“我是今天过来的大学生，奶奶您好。”
字体眼熟到他直接就能叫出名字来。
是许尧的字。
还和当年写考卷和作业时的字迹一模一样，哪一笔轻，哪一笔重，都一样，写完之后还会在一句话结尾点一下。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奶奶写的“你真漂亮”四个字上面。
程栩不自觉地勾起唇角，默默在心里认同这个说法。
他拿了一根新牙签，然后把剩下的两块苹果都吃了。
虽然苹果都有些氧化了，但还是甜甜的，脆脆的。
在他的嘴里绽放出果香和清甜的味道。
程栩扶着奶奶下楼的时候，许尧还在娱乐室里，笑着陪陈知和奶奶讲故事。
她的脸上仍是灿烂的笑容，仿佛春日的阳光一样柔和温暖，梳着高马尾，坐在那个老人旁边笑着说话。
程栩只是隔着门，在玻璃门外看她。
杨奶奶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一下，然后打开随身带着的本子，指了指“漂亮”这两个字看着他。
程栩看见这两个字，嘴角越发上扬，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对，漂亮。”
时间要紧，他最终没有叫许尧出来，等车开到门口，他小心翼翼地把奶奶抱了上去，然后自己再坐到了副驾驶上。
开车的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很热心地给老人递过去靠垫，然后打开了热气。
坐好之后，程栩从保温瓶里倒了一小杯温水出来，递给杨慧贞，奶奶抱着瓶盖呼了一下，然后喝了下去。
程栩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他收回保温瓶的盖子拧了回去，才拿出手机。
是个陌生号码。
程栩似乎想到了是谁，按了挂断。
大概几秒钟过后，这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奶奶，对方正侧躺着，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没有在看他。
于是，程栩接了电话。
果然，一接起来就是一连串熟悉的语气和污言秽语，周勇在电话那头狠狠地把他骂了个劈头盖脸，因为声音实在太响，声音能从电话里传出来许多。
司机很诧异地看着程栩，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但对方仍然保持着清冷笑容，正在不以为然地微微笑着，另一只手还撑着车窗下沿。
然后奶奶见他把手机放在耳边，从半躺的椅子上爬起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谁啊？”
程栩按住手机的扬声器，用口型回答说，“同事。”
表情自然而温和，还对老人笑了一下。
奶奶看他口型，听懂了，然后点了点头，笑着躺了回去。
“你他妈的耳朵聋了？”电话那头见程栩始终不出声，更加急躁地吼道，“你带那老太婆上哪去？转院是不是？”
程栩冷笑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没钱供我，倒是有钱管一个死老太婆？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这么多年，你不该把挣的钱都给我？”
周勇吵吵嚷嚷地骂道，“你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和你那个贱人妈一个德行！”
程栩面无表情地听着，听他一口气骂完了，才用始终冰冷的语气说道，“你借我的那些钱我都还干净了，她做的事也别找我讨债。你想找人发泄，大可以现在下地狱去骂她贱人，我不在乎。”
“你个臭小子他妈还敢咒我？”对方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程栩不等他再多说些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熟练地拉黑号码，随后把手机关机。
看着一旁表情不大自然的司机，他笑着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笑容温和而诚恳，本来吓得不轻的司机终于放下心来好好开车。
他靠在了车窗上，也看着沿途的风景。
一路上很安静。
许尧离开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本来还要上楼和杨奶奶告个别的，不过护士说奶奶已经被家里人带去验配助听器了，她就没有上楼。
陈知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了养老院的门。
许尧忽然看见马路对面坐着个有些眼熟的人，黑色外套，有些壮实的男人。
手上拿了瓶啤酒，坐在石阶上，一只手按在膝盖上，一只手在用力地拍大腿。
她脸色一变，拉着陈知就迅速进了停车的地方。
所幸路上车水马龙，对方没有注意到她。
陈知有些疑惑地问道，“跑那么快干什么？”
许尧赶紧上车，让她坐在后排，终于喘过了一口气来，说道，“没啥，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