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新月永无乡 > 3、唯憎星辰与月(下)
    贺郁蹿游到人体的正前方。

    它看起来像一个人形老年生物,外形高度腐烂,如同一具腐尸,很难想象有人竟然能以这种状态下存活。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贺郁说,但没有张开嘴巴,声音含混不清,像是从腹部传出来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中非常紧张,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

    虽然过去三个月的观察告诉他,监视室里的人对他和“他”的行为不感兴趣,但如果有个人这时抬起头看了一眼,发觉了他们俩的不对劲,那么就前功尽弃了。

    贺郁不知道失败会导致什么结果,但想必一定没有“被关到失重空间”那么小儿科,或许他会死,毕竟这座监狱对犯人的死活看上去并不太在乎。

    在贺郁万分紧张的注视下,人体随着水流缓缓转了一圈,紧接着,在一滩腐肉当中亮起了两点浑浊的墨黑,贺郁猜测那是“他”的眼睛,一开始他和“他”接触时,他被对方的模样吓了一跳,同时感知到了浓重的死亡威胁,而现在,“他”在他眼里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贺郁透过氧气面罩注视着那双眸子。

    “交…出…来。”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微弱到贺郁游那么近都只能听到一个大概。

    监视室里,监控第二收容场所音频信号的仪器屏幕上,尖锐的波浪线不停跳动,可却没人注意。

    负责这台仪器的工作人员正在一边和另一名工作人员扯些有的没的。

    他的职责本应该戴着耳机监听第二收容场所里的一切风吹草动,可他听厌了三年如一日的水流声,再加上nf3300一直没有出现过异常,所以就开始懈怠。到了此时此刻,恰好给了贺郁和“他”一个可趁之机。

    贺郁伸手探入后裤兜,不知从何处取出了那根流食软管。

    “这个可以吗?”他问。

    一滩手臂形状的腐肉回答了他。

    腐肉碰触到软管表面,软管随即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开始被腐蚀,一团团腐蚀所产生的溶液迅速溶解在庞大的水体中,贺郁灵活地避开其中一团,心有余悸。他回望软管所在的位置,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镀金框的门。

    “进…去。”那个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贺郁怔怔地看着那扇门,搞不清这扇门的来历。

    同时他也很好奇门后有什么?

    如果不是那些腐蚀所产生的的溶液正以指数级增长,向来小心谨慎的他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贺郁咬着后牙槽,猛地一把推开门。

    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吸了进去,就像掉入了漩涡中心。

    整个过程很短暂,就当贺郁以为我命休矣的时候,他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了一个结实的物体上。他痛得深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叫出声,只感觉浑身上下像粉碎性骨折了一样。

    而他正朝着的门口,庞大的水体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了外边。

    约莫片刻工夫,那滩腐肉也滑了进来,在大厅光滑的地上如果冻般滑行。门关上了。

    贺郁靠着墙瘫坐,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闷气,只觉得胸腔里滞涩得厉害。他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若干个房间分布在两侧,全都是垂有红色长毛绒、镀金框的门,彩色玻璃镜子里除了模糊的倒影外什么都看不到。

    “呼…呼……”

    沉重的、像怪兽发出的呼吸声,从那滩腐肉中遥遥传来。

    贺郁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然后他就看到那滩腐肉十分违反物理规律的站了起来。

    这一幕十分不讲科学,贺郁甚至怀疑这滩腐肉里面到底还有没有可供行动的骨架。

    只见“他”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扇门前,黏液在“他”身后留下一行令人作呕的腐蚀斑痕。“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十几秒后,贺郁听到房间里面传出一阵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声音,有点像咀嚼声,但听起来远比那更加恶心。

    此时他心中又喜又惧,喜的是对方没骗他,“他”的确有办法带他脱离困境,怕的是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一个连基本生理结构都没有的怪物,贺郁很难对其产生完全的信任。

    贺郁手撑着地,勉强地站了起来,然后跌跌冲冲地走到那个房间门口。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他差点没把刚才吃下去的流食全吐出来。

    那是一个装修豪华甚至称得上奢侈的房间。

    房间里全是人,死人,他们中有的躯干身上穿着贺郁很熟悉的狱警制服,有的则是白大褂,还有的是厚实坚固的防弹衣。贺郁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都是这座监狱的工作人员。

    一眼望去很难数清楚房间里有多少具尸体,因为它们并不是完整的,手臂、大腿、头颅,四散在房间的各处。此时房间里唯一的活物,竟然是一团正在这些尸块上蠕动的腐肉,它在将那些尸块同化,贺郁敏锐地察觉到和刚才相比,“他”的体积又大出了不少。

    贺郁厌恶地移开视线,转而扫视起整个大厅。

    一幅画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悬挂在他刚才撞到的墙壁的正中央,画中有两个人,男的留着工兵围裙似的小胡子,衣着剪裁得体,看式样好像银河第三帝国的制式军服;女的有一双非凡的紫罗兰色的眼睛,猫儿一样的脸上长着小小的、圆圆的下巴和宽宽的颧骨。

    这是一副婚纱照。贺郁断定。

    不仅因为女人身上穿着雪白的纱裙,还因为两个人都在笑,笑得格外幸福。

    一幅婚纱照挂在大厅里,一滩腐肉在房间里吞食尸体,贺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如此违和的两幅画面让他直觉诡异。所以他该怎么从这里离开?“他”许诺他的“帮助他脱离困境”,难道就是指让他换个地方继续被囚禁?

    或者,贺郁扭头看了看,房间里的怪异动静在刚才突然停了下来,他也会和那些尸块一个下场?

    他环视大厅,从相框底下的长桌上抄起一盏沉重的烛台,以作防身之用。

    在贺郁警惕的目光中,房间里走出一个人,哦不,一滩人形、直立行走的腐肉,和之前相比,贺郁已经能够从其身上勉强分辨出头颅、四肢和躯干。而且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他甚至觉得那张腐烂的脸上的五官有点立体和英俊。

    贺郁紧了紧烛台,神经高度紧绷。

    “不…用…紧…张。”他听到“他”说。

    “我…们…同…病…相…怜。”

    怎么就同病相怜了?贺郁想,他可没有沦落到如此恶心的地步。

    “我…不…会…吃…你…的。”“他”继续说。

    听到这句话,贺郁稍微松了下手掌,他觉得眼前的这个怪物虽然身体状态不容乐观,但精神状态应该还算正常,可以顺畅交流,便说道“之前讲好的,我带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帮助我逃跑。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出去?”

    “你…推…开…这…扇…门…就…能…离…开。”

    “他”指了指贺郁刚才被吸进来的那扇门。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想…请…求…你…帮…助…我…找…一…个…人。”

    “找人?”贺郁皱起了眉头,“谁?之前你可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她。”

    “他”朝向那副相片,目光落在了画中女人的脸上,贺郁注视着他的侧脸,竟然在那上面读到了一种名为“温柔”的神态。

    “如果我不帮你找,我是说如果。”贺郁说,“你会怎么做?不放我走?”

    “不…会…这…只…是…我…的…请…求…如…果…你…找…到…她…请…替…我…和…她…说…一…句…对…不…起。”

    “他”说。

    贺郁眉头皱得更深,感觉自己好像涉入了一个悲情的故事。

    你为什么不亲口跟她说?……贺郁刚想问这个问题,就看到“他”的身体正在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溃烂,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好吧,这副模样去见对方,对方不被吓得半死才怪。

    “快…走!”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尖细。

    金色的大厅也开始剧烈晃动。

    贺郁抬起头,看到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近,正在坍塌。

    他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便随着本能迈开步子,这时候他也不用在乎幅度如此大的动作会把磁力镣铐和脚链弄出多大的声响。所以他拼命把步子迈得越大越好,朝着那扇镀金框的门狂奔。

    “再…见。”

    “他”轻声呢喃,塌陷的脸上嘴部的位置掀起一道扭曲的弧线。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贺郁所说,还是谁。

    砰的一声。

    贺郁气喘吁吁地跌在了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他挣扎着扭身回望,看到那扇镀金框的门坍缩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摸到的却只有一片空无,就好像那个大厅,那些尸体,那副相片,一切都从未出现过。

    仿佛南柯一梦。

    贺郁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把这些玄奇古怪的事暂时抛在脑后,观察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48紧急逃生飞船

    他第一时间就在墙上看到了这块铭牌。

    眨了眨眼,贺郁有点茫然,所以他之前做了那么多脑中逃亡演练全都白费了?那个家伙竟然直接把最最离谱的一条捷径送到了他的面前?

    贺郁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之前还想着拼上一条老命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呢。

    紧接着,他摸了摸后裤兜,运气很好,那张决定他接下来是死是活的身份卡还在,没有被湍急的水流冲走。这张身份卡是他刚才趁狱警敲门的时候顺来的,神不知鬼不觉,恐怕对方现在还没有察觉到。

    抬起手,身份卡在门旁的狭槽中划过。

    贺郁摒住呼吸,等待最终结果的宣判。

    嘀的一声,头顶降下朦胧的绿光笼罩住他,门应声而开,一架喷涂着48的紧急逃生飞船正在门内安静等候。

    看到这一幕,贺郁放声大笑,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他总算从这该死的太空监狱逃出来了!

    他大步走进房间,扫视四周,用本应应对突发状况的能量武器打断了脚链和磁力镣铐,然后一屁股坐进了飞船的驾驶舱。这种型号的飞船他就算闭着眼睛也会开。

    不需要多久,贺郁就驾驶着这艘48紧急逃生飞船来到了寂静无声的太空中。

    透过半弧结构的观察窗,他遥望那颗不断缩小的星辰,以及其上庞大到太空中也能观测到的监狱。

    ——新月。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发誓,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