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公子玉璃 > 二零五 送别(五)
    认识这么久,宛芳听过他无数种打招呼的方式,最多的便是兴高采烈的举着握剑的手,远远的朝自己晃着,扯着嗓门喊自己的名字:“宛芳,宛芳,我在这儿!”

    从前,她也曾好奇,明明是那样一个模样文雅的人,好好的怎么就长歪了,白白辜负了一张好脸。

    可现在,他就那么躺在那儿,用与外貌相符的温温柔柔的语调,有气无力的对着自己说一句:“你来了?”

    压了数日的惶恐和委屈,化作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是,我来了。”

    宛芳性子要强,当初在地下训练的时候,那样苦,也从没听她多抱怨过什么,更不要说落泪了。

    这样的人,若是情绪崩溃,总是会叫旁人觉得格外难受的。

    烟岚低着头,或是不愿或是不敢再往这儿多瞧一眼。

    宛芳强撑着情绪,一步一步的走向韶华,还是那位置,还是跪坐着,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重复了一回道:“我来了。”

    “你,你别哭。”韶华没料到,自己才醒,看见宛芳的第一眼,竟是这样从未有过的泪流满面,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可又实在提不起力气做什么,只得没什么用处的劝慰道:“我没关系的,你别哭。”

    这是他们两的时间,言书不愿干涉,只将一纸契约放在了桌上,带头出了屋子。

    元夕被烟岚独留在外头,正在灰心丧气,垂着脑袋面对着树,百无聊赖的数着树干上的纹路。

    “怎么了?打架输了?”言书拢了拢袖子,走到他身边,柔声道:“还是难受了?”

    才刚他们出来,元夕就知道了,只是心里有委屈,不愿转过身来面对他们,此时得了言书的话,酝酿了许久的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像是被误会的小孩子:“我知道她有气,也知道她难受,所以不会当真。”

    “嗯。”言书拍了拍他的背,算作安抚:“她生我的气,却没法子跟我动手,只能拿你出气。好了,别跟树过不去了,你转过来,你看看我。”

    也不知为什么,言书说的话总有种特别的魔力,叫人情不自禁的照着他的话去做。

    就像现在,听着不过是句撒娇的话,偏偏元夕还真入了耳,老老实实的转了过来。

    “干什么啊。”四个字还没出口,一股熟悉的甜味毫无征兆的入了口。

    “好吃吗?”言书学着他的模样笑眯眯的拍了拍手。

    元夕楞楞的站着,下意识的点头。

    麦芽糖……他打小就钟爱这种甜到发腻的糖果,要说从什么时候起的,倒也忘了,只是每回有任务,回来后总要往自己嘴里塞上那么一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清除滞留在鼻腔肺腑的血腥气息。

    “你怎么知道我爱这个?”

    言书理所当然道:“但凡是糖,便没有你不爱的。”

    也是……元夕揉了揉鼻子决定不再多话。

    屋子里灯火通明,纱窗上的剪影像极了一对相依相偎窃窃私语的爱侣。

    言书道:“你就不疑惑吗?”

    元夕不懂:“疑惑什么?”

    “可以疑惑很多啊,比如死的人那么多,我为什么偏要用韶华做这载体。”

    元夕不解:“这很奇怪吗?你们中原不是有句古话吗,什么人死红毛,或泰山的。”

    “……”言书:“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元夕道:“是啊。就是这句话。韶华跟了你这些年,如今又是为了你入险地染病无医。以他的性子,大约是不愿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的。再说了,苗蛊这东西,按着当年来说,他只会比你更清楚,搞不好,这主意就是他的,做载体这事儿也是他想着万一自己染病,特意告诉你的。所以,没什么好疑惑的呀。干嘛?我说错了?你这样瞪我。”

    “没。”言书低了头,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元夕不觉有他,自顾自的继续道:“说起来也是奇怪,这道理我都懂,宛芳怎么反而犯上糊涂了。”

    “情之一字,最叫人失智,韶华出事,最难过的就是她了。还是那句话,你别怪她。”言书笑了笑:“不管这主意是谁出的,能轻易接受满靖朝怕是找不出十个。”

    “唉,你看,分开了。”元夕嘴里的糖才吃完,那边就有了动静:“宛芳好像要出来了。”

    看着剪影,那边的话似乎已经说完,属于女子的身影慢慢的朝着门口走来。

    素影纤细,广袖轻抬,瞧着倒像是在拭泪一般。

    元夕小声道:“这是哭了吗,等会儿她若再打我,我不还的话能叫她开心点吗?”

    “不会。”言书道:“她不会再跟你动手了。”

    宛芳到了跟前,按着从前的规矩朝言书行了礼,又转身去看元夕,语气还是冷然:“这蛇血要怎么用?直接灌下去就成了,是吗?”

    元夕空戒备了一瞬,还有些转圜不过来,怔怔的点头后,直觉的去看言书。

    宛芳道:“韶华说,他希望,这个药由我亲手喂他喝下去。”

    康长海:“……”

    他总以为言书心狠,对手下狠,对自己更狠,如今看来倒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

    对于韶华这个提议,言书并不觉得意外,对着宛芳点点头,道:“我陪你一道去。”

    一个人纵使从小被训练做杀手,手上也不只背负一条人命,可要他对心爱之人下手,实在是有违人性。

    被宛芳照顾了这么些年,哪怕今夜过后彼此成了陌路,言书也不愿叫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夜越发黑了,韶华躺在床上,连带着眼角都开始渗出点点血丝。

    “主子……”韶华勉力转过头来,歉然的看着言书道:“韶华无能,怕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

    借着金针的刺激,话也说的完整,越是这样,越叫言书觉得难受:“你若觉得辛苦,我就让康太医把针取了,可好?”

    人之将死,何苦非得为着活人去撑一口气……

    “我很好,最后还能与你和宛芳这样说说话,我觉得很好,况且,这药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候喝才最有效不是吗?”他笑了笑,泪混着血沿着侧脸大滴大滴的往下滚落:“主子,你知道的,我还不想死,所以,求您帮我,用别的方式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