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吗?”田不泪停下车,看向一旁肃穆的大秦人。
龙旺徳抬起眼,说道“对的,就是这里。”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孤儿院,爬满牵牛藤的围墙,剥落的外墙,无一不在证明这里的衰弱。
庆幸又或者不幸的是,这里面有孩子的嬉闹声。
“请问谁是管事的?”
龙旺徳捧着贴满符咒的灯笼,对着里面喊道。
银杏树下,一个写着什么东西的青年人抬起了头。
他放下写到一半的文件,将它们塞进公文包里以后,这才慢吞吞地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青年人个子极高,比龙旺徳还高出半个头,他好奇地看着这四个莫名其妙的组合。
打头的外国人捧着个亮灯笼,表情诡异;身后的年轻人目光澄净过了头,傻笑着盯着院子里的孩子;漂亮的小姑娘四处张望着;还有一个。一脸慌张地摘掉了脸上的情趣道具。
“有什么事吗?”
“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张三的孩子吗?我是说之前。”
青年人皱起了眉头,盯着龙旺徳,似乎有些不解,半天才回道“对,不过他已经走了很久了,你们是他的亲属?”
“不是。他死了。”
“。”青年人面无表情,他说道“哦,是吗,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他之前有个问题,请问罗哥哥考上律师了吗?”
青年人的表情变得冰冷而阴沉,他扫过几人,却没有说话“什么意思?跳大神吗?”
一阵寒风吹过,银杏树哗哗响着,五人就这样沉默着。
灯笼里的火光颤了颤,苏玉皱着眉毛,着急地说道“好哥哥,你就告诉我们他考上没有嘛。”
青年人没有一丝缓和“拿死人寻开心?走,马上给我走。”
田不泪这才明白那个孩子真正的困境。
有着那个灯笼的帮助,那个孩子并不是没有机会托梦询问这个问题,可是最可怕的是,他的罗哥哥,包括他自己,都不相信鬼神。
这也是为什么在车上,闭目的龙旺徳说麻烦的原因。
小男孩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而他最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的罗哥哥。
那个最有出息,最善良的哥哥。
永远不相信宿命轮回,永远不相信有命运鬼神这一事,但是坚持行善。
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小男孩的人生。
小男孩的父母因为他注定早夭的命运抛弃了他,连路过的算命先生都说他注定夭折,他深受自卑的折磨。
而罗哥哥,有着和他一样的命运,注定会英年早逝。
“胡说,都是迷信,我高考能中,我也会找一份好工作的!”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律师的,维护正义为什么不当警察?警察能抓的只有罪犯,坏人,你懂吗?而坏人,罪犯,是抓不完的。只有法律,才能维持正义,让每个人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不知道正义,律师,警察有什么差别,但是他深刻地认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被命运束缚,闯出一片天下的机会。
即使像他这样低贱的命,也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他也想证明这一点,但是他实在太过着急,一个意外,让他死在了追梦的路上。
一个无信者的鬼魂,必受自己的折磨。
弱真的相信无鬼魂,无执念,那么,当他死亡之时,灵魂当场消散,可是如果这份信仰并不存粹,那么他必将受到背叛无信的折磨。
“这份执念本该让他成为一个强大的灵界生物,可是他拒绝了。”
“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存在,每分每秒,他都会受到自己的责罚。”
“即使他已经是一个灵界生物了,可是他依旧在拒绝,拒绝认清自己。”
于是,一个亡魂诞生了,无法安息,不被灵界接受,也不被阳间包容,每分每刻,忍受着执念的折磨。
而他的执念,正如同他的无信一样可怕。
相信这世上没有命运,同样是一种信仰。
他死了,死于自己的愚蠢和不自量力,和命运无关,而另外一个可以证明信仰的证据,就在眼前。
“只要罗哥哥能够考上,那么我就是对的,我只是错在自己,并不是命运的原因。”
“那个该死的屠神者!”
不知道当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是这份不完全的净化明显产生了强大的后遗症。
一个充满执念与痛苦的灵魂汲取了那个灵器仅存的力量,新的变异正在他的灵体中孕育。
“他每分每刻都在忍受着苦痛,但是凭着对希望的信仰,他坚持了下来,没有彻底迷失自我。”
小男孩现在的状况,就像是一个屠神者和怨灵的斗争,就在他的灵体之中。
希望成真,属于屠神者的力量便会占据他的全身,并消灭他自己,毫无痛楚,甚至会有些温暖;希望落空,怨念和痛苦便会吞噬他,将他化为一只怨鬼,疯狂地报复着所有人。
变异仅在一念之间,取决于那个罗哥哥有没有成功考上律师,有没有英年早逝。
幸运的是,从青年人的状态来看,绝对是个稳重的成功人士,而不幸的是,他对于鬼神一事的否认强于小男孩。
“我不管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请不要拿死人开玩笑,立刻离开,这是我最后的警告。”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青年人一脸平静。
“他肯定考上了呀!对吧,罗律师!”林雪不满地喊道,是个人都看出这个情况了,她随口一猜,眼前人便多看了他一眼。
显然青年人就是小男孩口中的罗哥哥。
但是这并没有用,小男孩的灵魂依旧蜷曲在那个灯笼里,等待着那一个答案。
“看来只能让你亲口承认了。”
“怎么了?”一声老迈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在孩子们的簇拥中,白发苍苍的老干部走了出来。
“怎么了小罗?”
他看到了面色不善的罗律师,以及对面的四人组合。
一时之间,五人都不知如何开口。
就连龙旺徳也有些语塞。
和这个罗律师的接触才让他赫然回想起,这是一片属于无信者的土地。
但是责任感还是让他艰难地开口“你好,老先生,我叫龙旺徳,是一名,嗯,神职人员。”
老干部抹了抹眼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么,龙旺徳先生,你是来传教的吗?”
“不是。”
“院长,他们拿死人开玩笑。”
老院长看了一眼罗律师,伸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既然来了就是客人,进来说吧。”
即使坐在凳子上,龙旺徳依旧捧着那个纸灯笼,紧皱着眉头。
对他而言,和无信者打交道是一种折磨。
“老院长,我和您直说吧,这灯笼里装着的是你们这里一个孩子的灵魂,他需要解脱。”
“他唯一的执念就是罗律师。”
老院长拿起搪瓷杯子,欲饮又止,他探首看了看银杏树下的瘦高人影,叹了口气。
众人的心又紧了紧。
就连林雪都觉得这些无信者是如此地麻烦。
“那个孩子叫什么?”
龙旺徳报了他的名字。
“是他呀,确实有些年了。”老人抹了抹眼睛,说道“我梦见过他。”
“那时候他被人领养走没多久,才一个月,我就梦见了他。”
“他小小的,又冷又怕,就站在围墙外,不敢进来。”
“我问他为什么不进来,他说因为罗哥哥在。”
田不泪有些着急,正要张口,龙旺徳止住了他。
老人慢悠悠的,浑浊的眼睛盯着众人“以前的时候,有人告诉过我,小罗的命太刚直了,注定会英年早逝。”
“我生在临平,见过旧时的乱象,特别是人老了以后,对这些东西反而更加敏感了。”
“孤儿院里,大多是命格低贱的孩子,甚至不乏有人鬼魂缠身的。”
“但自从几年前小罗来帮忙以后,那些东西我就再也没见过了。”
“小罗太正直了。”
田不泪皱着眉头,他不明白老人说些什么。
“所以你是知道的?”大秦人问道“你一直都相信着那些东西?”
几人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我只知道有小罗这样的人在,社会会更好。”老院长低下头,露出头顶整齐的几个疤痕。
龙旺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
“什么意思?”田不泪轻声问一旁的两人。
“院长的意思是,不要用这个动摇罗律师的信仰。”
过刚易折,那个正直的灵魂不一定能够接受灵界的存在,
“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向好的灵魂。”大秦人有些不解地说道“你们不应该看着它堕入黑暗。”
老院长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那个灯笼,眼神深邃“没了它,那个孩子还能活多久?”
没了寄生的灵器,仅仅是那个罗律师的注意就可以抹去它的存在,更别提眼前这个前神职人员了。
他不会坐视一个怨灵的成长,但也不会去拿一个正直的灵魂去开玩笑。
生命,对于他来说,是有价值的,是能被衡量的。
或者说,经历了旧日的洗礼之后,东夏的神职人员有了一个普遍的常识阳间比灵界重要。
田不泪咽了口水,他有些吓到了。
‘东夏老一辈的神职人员都是这样的吗?’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道。
林雪摇了摇头,她也不能理解。
“明明只要一句话,甚至是无信的敷衍都行。”
“对于有些人来说,敷衍是一种亵渎,对吗?龙旺徳先生。”老院长喝了口茶,目光平静。
教徒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让一个无信的,不,一个科学的狂信徒相信鬼神的存在,等同于让自己否定圣父的存在一般。
无法妥协。
“一个人的信仰真的那么重要吗?”龙旺徳咬了咬牙。
“你说呢,圣选者。”老人淡然地吐出这几个字。
龙旺徳浑身一震,片刻才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放弃信仰能救一个人,我会的,他也会的!”
大秦人站起身来“既然他因为看不见而不愿承认,那我就让他亲眼看见!”
“诶!?”
老院长不发一语,用搪瓷杯子遮住了大半脸庞。
龙旺徳走出门,笔直向着罗律师走去。
“龙旺徳,你真的要强制人家信这些东西吗?我记得这样不好的吧。”田不泪有些犹豫地说道。
“龙旺徳,你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可我知道,你最少也是一个驱逐出境的后果。”林雪一脸严肃地说道“这真的没必要这样。”
圣父的狂信徒脸色僵硬,径直向着银杏树走去,捧着那个灯笼,谁都阻止不了他。
一个调皮的孩子撞上了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不起!”
龙旺徳一愣,那个孩子身上笼罩着诡异的阴性灵力,但是由于某种制约,它们蜷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大邪的灵力残余?”
灵界的碎片落在任何一个婴儿身上都是一场浩劫。
可这绝不是它们原本应该有的模样,那残存的力量已经死了,被抹去了,化作纯净的灵力滋养着宿主。
“这是他的原因?”罗律师坐在银杏树下,眺望着远方,没有注意到几人。
龙旺徳的脚步慢了几分,向着他走去。
因为他注意到了那几个孩子,身为孤儿,很少是被动抛弃的,因为宿命什么的离开父母,那是少之又少的可能性,而且他们长大一点,就有可能被领养走。
绝大多数的孤儿,都是被遗弃的,他们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缺弊。
生理上的,命理上的,精神上的。
先天的缺弊,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都是由于灵界的波及。
被某个旧神的降临冗余影响,被灵界的碎片侵蚀,被冤魂缠身。
而这些灵界的力量,在某人无意识的影响下,渐渐地消失,甚至转化为正面的力量。
“这些,都是他的原因?”这种力量,即使是神职人员都很难做到。
龙旺徳的脚步再次变缓,他看见几只鸟儿掠过。
在他的眼中,那几只鸟儿身后拖着青色的灵力“灵力沉淀而成的?”
在那个律师的影响下,不大可能会出现还有灵力残余的灵兽,那么,只有是灵界生物在他的转化下得到了肉身。
“何等强大的力量。”
那个律师所处之地,即是人间正直之地。
龙旺徳再也没有勇气说出那句放弃信仰拯救一人的话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救一人放弃千人。我做不到。’
他落魄地坐在罗律师的旁边,脸色颓然。
后者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你是十字教徒?”
“嗯。”
龙旺徳低头看着膝上的灯笼渐渐变弱,无可奈何。
“见过神启?”
“嗯。”
“虽然我说了你可能不会信,但我还是要说,那些都是幻听,幻觉,又或者是可以被科学解释的。”
“嗯。”
“。”见他盯着灯笼,罗律师歪了歪嘴“真的见到了张三啊。”
“是啊。”
“很难受?”
“嗯。”
罗律师轻笑了一声,他望向头顶哗哗作响的树叶,说道“都是自己折腾自己,死就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鬼魂呢。”
大秦人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他望向远处,田不泪几人被孩子围住了,时不时投来担忧的目光。
“少去折腾自己了,教徒,好好做事,为社会图点好处才是正道。”
“可是有些事,真的是难以放开。”
“多做些事,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
“要帮助其他人,真的很痛苦啊。”
“是啊,但总得有人去做。”罗律师笑了笑“其实很多人还是像你一样,心善,就是读的书少了一点,思而不学则罔。”
他站起身,和着哗哗的树叶声拍了拍衣服,再次看了眼不远处,三人已经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老院长扶着他那副老花镜,正在房间里翻些什么东西。
一切都是安详美好的样子。
除了龙旺徳手里几乎熄灭的灯火。
罗律师看了一眼大秦人,有些怜悯地说道“如果我照你说的做,你会不会好一点?”
大秦人看着远方,不发一语,只是苦笑着。
罗律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条,刷刷地写完,递给了龙旺徳。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迟早会需要我的,”他拍了拍大秦人的肩膀“我确实是个律师,很早之前就是了,不过我不是为了鬼魂考的,我是为人民考的。”
“院长!小家伙们!我走了,下次见!”
“罗哥哥再见!”
龙旺徳捏着名片,心中万千感慨,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
一个灵魂即将死去,而自己连超度他都做不到,只因为这是一个固执的灵魂,不愿意承认圣父的光芒。
“诶?!”
那纸条上写着某人电话号码,以及最重要的,职业。
可以称得上是飘逸的字体上还残留着某人的气息,再适合不过的媒介。
“先别灭啊!把这张纸烧了先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