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啊？”梁寻启动车子，开口问我。
我今天是来求人的，哪还有资格说话啊，我特狗腿的笑笑，“哪都行，您定。”
“呵。”我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十足的对我表示不屑，“我俩一样大，不用尊称。”
不用就不用，嘲笑我干什么?
车子发动了，我抱着肩膀看窗外的风景，我不知道梁寻要带我去哪，总之车子行驶上了北湖桥，我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回来，我没忘记在北湖桥底埋葬着我和梁寻当初的许愿瓶，我亲手扔的。
有些头痛，我把视线收了回来，抬手揉了揉鼻梁两边。
“怎么了？”梁寻偏头看了我一眼又挪回目光继续开车。
“没事，有点累。”我撇撇嘴，借机说正事，“给你发微信打语音你都不回，工作太难了呗。”
看，我连这种苦情话都说出来了，我以为连梁寻好歹也得跟我道一下歉，至少也找个理由敷衍我一下，哪怕说太忙了没听见都行，谁知他竟然特别理所当然，“我前几天给你发微信你不也没回我吗?就当礼尚往来了。”
他说的是前段时间我爸阑尾炎复发住院的时候他给我发微信我没回那次，他一个大男人至不至于和我这么较真?
“那天我确实有事情，忙忘了。”我解释。
“有什么事情啊，再忙你还能比我一个成天上手术台救命的医生忙?”
医生怎么了?医生又不是最忙的，我那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好不好?
梁寻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带着点嘲讽的意思，“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和那位陈先生在一起?”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关人家陈凯什么事?
“我爸前几天阑尾炎住院了，我回家了。”我说。
车里的空气安静了，我在想，梁寻这时候会想什么呢?
我爸活该?活该住院?活该生病?
毕竟当年我爸撞了他爸，我要是梁寻的话，听到撞了我爸爸的仇人生病了也会开心的，报应不爽嘛。
呵，看，一旦提到对方的家庭我俩就无话可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采访，我其实并不想和他继续联系。
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梁寻突然开口，“复发了?”
我一愣，这个问题竟然还能继续，真奇怪。
车子早已开过了北湖桥，我把头继续转向窗外，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觉得气氛很压抑，我和梁寻竟然坐在一起平静的说我爸的事情，不可思议。
“现在怎么样?”
“手术完了，出院了。”
我没什么情绪，几乎是机械般的回答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我和他之间不能说这个的。
可梁寻没有放过我，他继续说，“出院之后也得注意一下，特别是阑尾炎复发，如果没有养好的话后遗症会比较严重，而且在饮食方面……”
我脑子里突然有根弦蹦断了，撕扯着我的神经。
“够了。”我怒吼一声，“你说这些干什么?羞辱我?”
我们之间现在唯一能相处下去的条件就是不提及到对方的家庭，这是底线，当初他家是受害者，可我的心里压力不比他小，过去了这么久我没有一点释怀，只能用时间埋葬这段我死都不想面对的过去，可为什么还要用这件事情来羞辱我?为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关心我爸，关心一个差点撞死他爸的凶手，他自己不觉得可笑吗?还是说他作为医生已经大无畏到连差点撞死自己爸爸的凶手都能当普通病人一样对待?
反正换做是我，我没有这颗圣母心，我不诅咒对方去死就不错了，还关心他的生命?呵，何其可笑?
如果梁寻的这番话是为了羞辱我的话，那他赢了。
梁寻把车子停在路边，许是被我刚刚那声怒吼吓到了，他刹车踩的比较急，我惯性的往前，安全带勒的我胸口特别疼，但盖不住我心里的疼。
我心慌的拽紧安全带，把头埋的低低的，头发散在两边。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现在连个挡的东西都没有。
在梁寻面前，提起这件事情，我永远都是最害怕面对的那个人。
静默了好久，梁寻突然重新启动车子，他一句话都不说，对于我刚刚发的脾气他不回一句。
干什么？显示他的良好修养还是以德报怨？他骂我两句就不行吗？明明错在我这儿，为什么不骂我?自从五年后我们重遇之后，关于以前的事情他一句都没有说过我，可我宁愿他劈头盖脸的骂我一顿，那样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今天已经主动挑开了，就当我犯贱求他骂我两句行吗?我真的压抑太久了。
“梁寻，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他妈当医生当傻了吧，你有气为什么不发出来，你明明恨我爸为什么还要装作关心他，你明明该恨我的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骂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停车，今天我们就把话说开了，五年前你就在躲避我躲避这件事情，当年我去医院找了你那么多次，想和你道歉，我没想过求你的原谅，但最起码我想亲口让你把火发出来。”
“你停车。”我简直像疯了一样大吼一声，头发散在脸颊两边，梁寻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他在隐忍，可他在忍什么呢?他是最不需要忍的人，他就算打我也无可厚非，这事我欠他的，我家欠他家的，我爸欠他爸的，他有什么可忍的呢?
在我像个疯子一样发了一通火之后梁寻终于把车停下来，他解开安全带，突然猛地抬手拍上了方向盘，然后整个头趴在上边。
我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并无意外，我怔怔的看着他，一通火发出去之后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只是空空的，但是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变轻了。
良久，梁寻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是我在逼他吗?
也许吧，不逼他这一下我们两个人都不会过的轻松，他不想面对我也不想面对。
“梁寻。”我侧着身子，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最终还是放下了，“我也不想这样的，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好久了，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事受折磨，你以为我想面对吗?你以为我不怕吗?”我轻轻的抹掉了眼泪，“我知道，因为我爸……我愧对梁叔叔，但我更怕面对的是你啊梁寻，当年我去医院找过你，我想着哪怕你就打我都好，只要你能把这口气发泄出来，但是我找不到你，后来我又想着等梁叔叔病情好点了我再亲自去找你道歉，但是我没等到，等来的确实你不去清华的消息。”
“你知道当初的我有多绝望吗?就好像一伸手马上就能摘到天上的月亮时才发现，竟然是倒影，一碰就碎。你回来之后我想和你彻底摊开谈谈当年的事情，但是想想好像又没什么可谈的，我心里的石头一直压着，我喘不过气。”
“梁寻，你也在压抑的，你也是生气的，就算你诅咒我爸我都不觉得你多过分，换位思考的话，我理解你的。但是你不能这么羞辱我，你知道你刚刚关心我爸的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扎在我心上，血淋淋的，你知道我多难受吗?”
“你说我在逼你，你何尝不是在逼我，如果你今天不关心我爸的话我也许永远不会说这些话，也许还会继续憋在心里，也许一段时间后我和你彻底断了联系之后，这件事情就永远的藏在我心里，只要不去触碰它我就会过的很好，可你为什么啊?我已经尽量远离你了，我已经逼我自己忘了你了，可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连一个麻痹自己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的视线早已模糊，说到最后我几乎是在嘶吼，我把我想说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了。我看不清楚梁寻的表情，他的头一直都埋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握成拳头在身侧。
我知道我很过分，我知道我不该逼他的，他其实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一直都是我，是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不想和他再一次一次的纠缠下去了，如果这件事情不说开的话，我可能心里的这个疙瘩永远都不会消，那样的话我不可能会彻底的忘记梁寻，尽管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彻底忘了他。
我静静的坐着，我等着梁寻，他会说什么呢?会骂我?还是会打我?
呵，我倒真希望他无所顾忌的打我一顿，让我好受点。
犯贱啊童安栾。
好久，梁寻才从方向盘上抬手头，他坐直身子，眼睛有点红，脸上冷若冰霜。
又等了很久，他的表情好像有点松动，他从车厢里拿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缭缭烟雾从他的鼻子、嘴里散出，我下意识的轻皱了一下眉。
连着抽完三根梁寻才开口，他好似在讲述一个故事一样，一个很久很久的故事。
“那年，我知道我爸出车祸之后我差点疯了，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肇事者竟然是你爸，我曾经陪他下过棋聊过天的童叔叔，你知道我当时的世界都崩塌了，我的感性驱使我差点和你爸动手，但理智又告诉我那并没什么用。”
“你爸拽着我的手一直和我道歉，差点跪下，但我怎么可能原谅他，那是我亲爸，我从小相依为命的爸，当时就躺在冷冷的手术室里。”
说到这儿梁寻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再回忆起来他仍然很受折磨。
“我当时也只是个孩子，我真的很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我妈来了，后续医院的一切事情都是她打理的，知道我爸没了生命危险之后我就离开了医院，我当时连一点目的都没有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干什么，特别是看到你打来的电话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情，逃避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后来我妈和我说，她不希望我读清华，希望我能出国留学，当时我下意识是想拒绝的。我妈说不让我读清华的时候我心里第一个想的竟然是和你一起去北京的这个约定，我都觉得自己疯了。”梁寻自嘲的摇了摇头，竟然笑了出来，“而我爸一开始就希望我出国留学，所以最后我妥协了。但大多数的原因是我想逃避，逃避你，逃避这个现实，我想如果我不见你的话，横亘在我俩之间的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我们也许再一次见面时还会是和高中一样好。”
“但其实我明白，我俩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了，一切都只是我自己不想面对而已。”梁寻突然转过头看我，眼神特别认真而深情，可语气却是我从未听过的荒凉，“安栾，我曾经告诉过自己，如果回国之后我能在茫茫人海中重新遇到你，那我想逼自己努力一下，逼自己忘了当年的事情，逼自己重新回到高中时期喜欢你的自己，可，真重遇之后我才发现，当年的事情我无法释怀，但更无法释怀的人是你，所以，我退缩了。”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痛到极致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
“重新遇到你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纠结中度过，你和我心里的结在天平的两端左右摇摆，我想靠近你但又不敢靠近你，偶尔你还会推开我，我本想着我俩互相装傻就这么继续下去，但我忘了，五年后的安栾早已经不是会装傻的人了。”
“我早就已经没什么怨气了，我不想骂你，也不想打你，我没有憋着，是真不想，即使现在你爸在我面前我都没什么怒气，时间早就磨平了，我过不去的坎始终是你而已。”
……我过不去的坎始终是你而已。
呵，这算是情话吗？
梁寻的话说完了，他又点了一颗烟，我仿佛对烟味免疫了，什么都闻不到。
我相信梁寻是真的没有怨气了，到这种时候他没必要再骗我，可为什么得到答案之后我的心更疼呢？
他不怪我了，也不怪我爸了，可我仍旧是他的坎，他说服不了自己放开一切和差点撞死他父亲的仇人女儿在一起。
这就是他想说的话。
这就是他最终想表达的意思。
引用一下经典句我爱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我和梁寻之间所有故事的总结。